「大哥哥」這類的「胃痛梗」是如何在網路上氾濫起來的?
*文內配圖可能引發心理不適,請酌情閱讀。
這件事情還要早前《神魔之塔》遊戲的活動說起,它是一款由香港公司製作的轉珠類手遊,在香港和台灣等地已運營七年,算是小有人氣。
不過中國版本的經營就挺慘淡了,僅僅由騰訊代理一年就停服歇業。
但在2020年的3月初,遊戲因為與《鋼之鍊金術師》(簡稱《鋼鍊》)的聯動活動躍入了人們的視野。
當時遊戲的官方號在公佈活動時,使用了這樣的封面圖:
圖片中的人物是《鋼鍊》中的角色妮娜,與她的寵物狗亞歷山大。
距離《鋼鍊》完結畢竟已有十年,新一代的觀眾或許並不太了解妮娜的故事,因此這裡盡可能簡單地做一個解釋。
作為經典的少年漫畫之一,荒川弘的《鋼之鍊金術師》曾在2003年和2009年兩度被改編為長篇動畫,可見其分量。
故事講述的是一對年輕的鍊金術士兄弟,為了讓母親復活而進行了人體煉成,但最後卻遭到反噬,哥哥愛德華失去了一隻手和一條腿,弟弟阿爾馮斯更是失去了全部肉體,只能將靈魂固定在一具鎧甲上行動。
為了尋找恢復身體的方法,兄弟二人踏上了旅程。
故事開始不久,兄弟二人拜訪了一名專注於將不同動物合成為新物種的鍊金術師,他曾經成功做出了能說人類語言的合成獸,獲得了名譽地位。
期間,兄弟二人還和他的年幼女兒妮娜以及寵物狗亞歷山大成為了好朋友。
就在這時,這名許久沒能成功的鍊金術師面對考核壓力,終於再次製造出了會說人話的合成獸。
然而,當這隻合成獸輕輕喊出「大哥哥」的時候,愛德華意識到了真相:眼前的生物根本不是什麼獲得了知性的合成獸,而是被融為一體的妮娜和亞歷山大。
在漫畫原作中,這還只是一個單元故事。而在2003版動畫,製作組更是把妮娜與亞歷山大的出場提前數集並增加戲份,讓她們與愛德華兄弟倆有了更多互動。
天真爛漫的妮娜為艾力克兄弟二人帶來了久違的陽光,然而一切美好在妮娜父親的毒手下戛然而止。
想必有許多人和筆者一樣,至今依然記得當初看到這一幕時頭皮發麻、胸悶氣結的感受。
故事的後續,即便被改造成了合成獸,妮娜依然試圖保護她那可恨的父親,愛德華兄弟則嘗試去尋找將她變回原狀的辦法。
但就在不久後,妮娜遭遇了另一名角色斯卡,出於讓可憐的妮娜與亞歷山大解脫的想法,斯卡親手解決了她們。
相對於全篇,妮娜的戲份並不多,但是歷經近十年的連載,直到漫畫結尾,愛德華依然忘懷不了這個自己沒能拯救的小女孩。
避免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也成為了兄弟二人餘生的理想。而妮娜的故事篇幅雖短,卻貫穿了整部作品的核心。
而現實裡也有許多觀眾和愛德華兄弟一樣,始終難以磨滅這個悲劇所留下的深刻印象,甚至大有發展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的傾向,一旦回憶起這段劇情就會精神緊張心情鬱悶。
那麼講到這裡,即便你沒有看過鋼鍊,想必也已能理解為什麼那張封面圖會引起爭議。
畢竟有人認為原作中作為人體合成受害者的妮娜,在遊戲裡也被拿來作為合成用的消耗素材。
在公告的留言區裡,不少玩家對這種做法頗有微詞,有人質疑這種設定究竟有沒有經過日本版權方審核,但也有人表示官方真會玩並樂在其中。
整體而言,其實雙方的態度都還不算太激烈。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幾天後,神魔之塔官方宣布取消把妮娜作為素材的設定,理由是顧慮部分粉絲的情緒。
各位若以為玩家們的態度會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如果說活動公佈時的局面還只是「有所爭議」,那麼這一回留言裡的反應則激烈得多:
數千條留言近乎是一邊倒的反對修改。
眾多玩家認為就是要把妮娜拿來做合成素材,才是對原作的還原,怒噴遊戲官方朝三暮四,並嘲諷不能接受這種做法的人們是分不清現實與虛擬的玻璃心動漫迷。
然而當修改通告傳播到其他社群網站,大多非玩家們的態度卻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面對遊戲官方的所謂致歉,人們的憤怒情緒爆發,不乏對於遊戲運營的直球辱罵。
雖說兩邊都是在罵運營方,但顯然表達的內容卻像是天差地別,彷若兩個世界。
比起對號入座去選哪一邊站,我們更關心的是,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其實在過去的大部分時間裡,妮娜的故事也和其他悲劇一樣,通常只有在談論具體作品的時候才會被提起。
到了2017年時,有人在日本推特上發起了幫自家狗狗戴假髮的活動,原本田園風的甲斐犬們戴上假髮也變得優雅起來。
然而,一位網友的回應卻讓整個活動的風格轉向突變。
「提醒一下,請不要對白色的狗狗做這樣的事,否則會引發心理陰影。」
這張照片其實最早出現在2013年,一位po主發推說自己隨手把女裝用的假髮披在了自家狗狗的身上,結果狗狗完全變成了「鋼鍊裡的那個」。
這裡指的自然就是妮娜與亞歷山大的合成獸,但當時影響較小,只在鋼鍊的粉絲範圍內流傳。
而這一回,雖然這次的發圖者沒有直言「心理陰影」指的究竟是什麼,但是藉著原本活動的東風,這張照片卻迅速成為焦點。
看過鋼鍊的觀眾們當然是不言自明,默默地按讚分享,被觸及傷心回憶的人們在留言區裡抱團取暖互相安慰。
但這張圖也被推送到了許多並沒看過《鋼鍊》的人們面前,不明就裡的他們也參與了轉發,詢問這張圖究竟有什麼名堂。
最後雪球越滾越大,妮娜的故事慢慢開始脫離原作,也成了都市傳說一般的存在。
從這時候起,這張圖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被拿出來一次,而且不時就是一大票網友轉發。
顯然,有人開始對這種刻奇感到厭煩,悲劇故事原本的嚴肅感因被過度消費而消解,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惡搞圖。
有借用《七龍珠Z》裡合體梗的:
有用其他作品裡的人物來復現名場景的:
有編排成冷笑話的:
在以前C93會展上甚至出現了這樣的的Cosplay:
事到如今,妮娜與亞歷山大的悲劇已經徹底被解構為「小女孩」、「大哥哥」、「假髮」、「狗」這些元素的排列組合,化作了一個網路MEME並被用在各種場合下,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大哥哥」梗。
有些人會覺得,這種拿他人的悲慘經歷來惡搞的梗,一般被叫作「胃痛」或「缺德」梗。
它與傳統的「黑色幽默」有些相似,但又有著本質性的不同。通常打破禁忌去嘲諷弱勢群體所產生的背德感是它的笑點所在,也因此這類梗大多上不了檯面、不為主流大眾所接受。
但是針對虛構人而言的情況比較特殊,既然沒有真實或具體的人受到傷害、遭到取笑,那麼便很難構成道德問題,也就沒有理由去禁止,反倒是反對的人會被質疑缺乏幽默感,這或許是這類梗越發氾濫的原因。
妮娜並不是唯一受害的虛擬角色,《魔法少女小圓》裡的巴麻美學姐、《惡魔人》中的美樹、《來自深淵》裡的普魯修卡、《JOJO的奇妙冒險》中的西撒……這些角色在劇中命運悲慘,卻成為了被調侃的對象,衍生出了各種缺德梗。
至於拿來嘲諷多角戀劇情中失戀者的「敗犬梗」,那更是家常便飯。
這也不是第一次有官方拿這種梗來開刷。
《七龍珠Z》中的餃子曾經為了保護天津飯而與自爆敵人同歸於盡,到了格鬥遊戲《七龍珠FighterZ》裡,這生離死別的場景卻被做成了天津飯的招式——「再見了天津飯」,讓餃子成了消耗道具。
在《超人力霸王太郎》中出場的佐菲曾被怪獸巴頓點燃了頭部,並力竭戰死,反而因此被取笑為「炎頭隊長」。
在多年後的新劇《奧特格鬥歐布》中,製作組卻在佐菲登場時刻意重現了「炎頭」的場面。
有人覺得這些梗很好笑,但也有很多人難以接受。如今在網路的各個角落,我們時常能見到這兩者的群體爆發衝突,通常前者會譴責對方是缺乏同情心的惡俗鬼,而後者則取笑對方是分不清虛構與現實的玻璃心。
只是這樣的論戰,注定不會有結果。在這一次的鬧劇裡,也有人翻出了《鋼鍊》作者牛媽繪製的四格搞笑漫畫。
這張圖原本是被拿來論證「連作者自己都玩梗,你們普通讀者還有什麼好在意的。」,但我們並不難從中感受到,牛媽並不是為了刺激讀者而惡搞妮娜,而是要緩解原作中陰暗壓抑的氛圍。
刺痛人心的刀,與撫慰人心的糖並不難區分。
至於異曲同工之妙,在當初超級皇冠梗(《新 超級瑪利歐兄弟U》中出現的疑似任何生物戴上就會變成公主的道具)盛行時,也有網友繪製了一張同人圖。
儘管同樣是源自於大哥哥梗的創作,但相信沒有人會覺得被刺激或冒犯,反而可能從中得到安慰與救贖。
即便角色是虛擬的,但他們為玩家觀眾留下的情感,依然可以很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