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中的吸引力:從ACG作品中的"黨爭"說起
《五等分的新娘》可以說是近些年來人氣和討論程度都非常火熱的一部漫畫作品,在原作完結之後,還播出了兩部動畫、推出了改編遊戲,足以見得這部作品本身還有相當雄厚的市場號召力。
話說回來,《五等分的新娘》漫畫引人關注的結局似乎也代表著日本近些年來不少"後宮"漫畫、輕小說、動畫等作品的特性,即"以後宮之名,寫單推之事"。 那麼造成這個特徵的原因是什麼? 這還要從早期的後宮作品開始說起。
從後宮到偽後宮
不知道是否和 Galgame 的傳統有關係,日本輕小說在開始爆發的階段,就出現了大量的後宮作品。 也因為輕小說的快速發展,造成了日本動畫的產能爆發,以至於有大量的後宮輕小說改編動畫出現,比較典型的就是像《魔法禁書目錄》《惡魔高校DxD》,甚至誕生了像《IS》這樣的"名作之壁",沒有太多值得稱道的特點,卻一路大賣。
"名作之壁"
實際上在那段時間內,幾乎所有的後宮作品往往都充滿了套路,讓不少觀眾感覺到疲勞,甚至產生抗拒。 這是日本輕小說、動畫領域工業化的表現,但不可否認的是同質化的確會帶來了很多負面的反應。 而這些套路,無疑是造成同質化的重要因素。
比如這些後宮作品男主角普遍神經大條,對任何女性角色都能溫柔以待,自身也沒有什麼情感上的傾向性。 美少女們則普遍倒貼,不少輕小說還每過幾卷就在主角身邊新增一個妹子發展感情。
司空見慣的"泳裝回"
從題材上講,這些作品往往都要帶上幻想、科幻、戰鬥之類的要素,以世界觀設定+插畫+後宮所創造出的噱頭來吸引讀者。 可這樣的「亞撒西」男主逐捲打敗強敵開後宮的故事看多了,原本再爽的東西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當一種套路變得不太靈光的時候,總有另一種套路吸引住人們的眼球。 在一些作者繼續後宮題材作品的創作,乃至將其極端化(黑深殘或者官能化)的同時,偽後宮式的青春戀愛作品在過去的十多年中逐漸發展壯大。
稱它為偽後宮,是因為它剝離了後宮作品中的各種噱頭,基於現實世界構建更為真實的戀愛故事,但它們沒有改變一個男主與多個美少女的角色構成形式。 市場的需求非常明顯,偽後宮作品也在積極地迎合它。
可是一到了臨近結局,許多作者此時都按耐不住,他們的傾向開始出現,主要女性角色的對男主的感情競賽進入最後的決勝階段。 結局必然是一人"勝利",其餘人失敗,或者所有人都失敗。 這也就是「偽後宮」一詞的真正意義,連載過程中主角彷彿開著後宮,但後宮一定不會是結局。
《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
客觀的來說,後宮和偽後宮作品都在現在的日本 ACG 作品中佔有很大的比重。 無論是《刀劍神域》《魔法禁書目錄》這樣的後宮輕小說作品,還是像《五等分的新娘》《我們無法一起學習》的偽後宮漫畫作品,都擁有廣大的愛好者群體。
但反套路的作品往往因為備受爭議的過程和結局給觀眾們帶來了長久話題,所以也看起來更為火熱一些。 就像《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輕小說和動畫早已完結好幾年,依舊有不少充滿怨念的讀者、觀眾在社交網路上不斷"詛咒"著作者伏見司。 同樣,《我們無法一起學習》的作者筒井大志現在依舊在社交網路上被無數讀者"掛城牆"。
《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 黑貓if》
看起來,戰鬥才是人類的宿命啊!
黨爭究竟爭什麼?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現實"。 像異世界題材的作品,比如最近頗受爭議的《無職轉生》就肆無忌憚地開啟了後宮,在主角所在的異世界中,一夫多妻制也算是常態。 儘管這個想法頗為「油膩」,但作為通俗式的文化娛樂產品,出現這樣的情節大家本來就是習以為常。
《無職轉生》
偽後宮作品往往都是基於現實展開,或者是像《來自風平浪靜的明天》這樣的加入一些幻想要素的作品,自然不能大搖大擺地把後宮開起來。 現代社會一夫一妻制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是作者真的有後宮的想法,在道德層面也無法實現。
從更本質一些的角度來說,後宮的"誰都選"等於"誰都不選",以青春戀愛作為題材的作品,若是用後宮的方式來破壞愛情的崇高和神聖感,更是一種自毀長城式的做法。 就像《刀劍神域》中的亞絲娜早就被作者川原礫確定了正妻地位,觀眾還是喜聞樂見地看到直葉、詩乃和愛麗絲等人加入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夥伴關係中來。
不管是出於對作品完成度的追求,還是出於吸引更多讀者、觀眾的需要,各路作者都費勁心思創造出了多名性格各異的美少女。 這些美少女充分考慮到了受眾們的不同喜好,這也導致這些女角色們在展現出魅力之後都獲得了各自的喜愛者和支援者。
許多作者往往在落筆之前心中已經做好了選擇,某個角色從一開始就是真正的女主角。 可無論是為了維持連載時的熱度,還是為了讓真女主贏得足夠令人認可,都要讓其他主要女角色都獲得同等級別的刻畫。
作者的傾向性必然會造就在結局中戀愛失敗的角色,也就是"敗犬",導致粉絲們的心態崩潰。 這樣不可調和的矛盾也是現如今這些作品引發眾多爭議的原因。
"敗犬"成為近些年來熱度很高的萌點
有不少讀者也產生過疑問,為什麼漫畫和輕小說不能寫成 Galgame 一樣,擁有多種路線可讓讀者自行選擇呢。 可是輕小說、漫畫、動畫與遊戲之間的媒介差異決定了是前者是非互動性的,觀眾和讀者註定會按照這些創作者的既定路線被牽著走。 作者不可能能夠滿足所有讀者、觀眾的需求。
即便是出再多的 if 分支路線,這些也終歸是 if,既然叫"if",那自然是假設。 像《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如今正在推出的 if 小說,更像是對市場的妥協,或者更為嚴重點,是諂媚。 不少人,尤其像我這樣的綾瀨黨,看完之後更為火大。
《Re0》的if線也很出名,只不過劇情並不圍繞著固定女角色
說到頭來的"黨爭",還是喜愛,是受眾想讓自己喜歡的角色能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這個過程並不僅僅屬於讀者,作者也參與其中,作者也需要進行選擇。 這些偽後宮更是證明瞭如今創作者的趨勢——作者中心主義。
作者已死
法國著名的思想家羅蘭·巴特曾經說過一個著名的觀點:作者已死。 巴特的意思從淺層次來理解,就是說作者在創作完成之際,就已經"死亡",剩下的解讀工作交給了讀者。 唯有作者"死亡",讀者才能與作者完成充分的思想互動。 當然過程中會出現誤讀,但這也是創作或者說表達的一部分。
就像當年《少年派奇幻漂流》上映時,媒體採訪李安的時候,李安一直在含糊其辭。 而那句著名的"一千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也正是在闡述這樣的觀點。 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媒介正在時常變化著。
對於日本輕小說、漫畫而言,如今流行的商業體制是連載制,因此在作者連載結束之前,作者是斷然沒有"死亡"的,無論這一卷的結尾走向如何,作者都能用自己的筆墨來決定下一卷會發生什麼。
《作者已死》
於是無論愛好者們在兩卷之間的間隙內如何分析劇情走向,討論哪位女主角在男主角的心裡更重了一分,經常發生的情況是下一卷的故事又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或許上一卷已經接近絕殺的角色接下來突然消失了一卷,而之前似乎已經出局的角色又重新殺回了戰場。
出版的形式決定了作者對作品的控制力,即便這些作品以近似後宮的方式來迎合市場與消費者的需求,作者的傾向至始至終在貫穿著他的創作。 要麼像《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一樣,在過程中展現出自己的傾向性,並逐一將競爭對手排除;要麼就是一直安排著伏筆,雖然吊著胃口,但作者的傾向隨著劇情的推進而展露無疑,這些作品的 代表就像《只有神知道的世界》《五等分的新娘》和《我們無法一起學習》;要麼就像《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和《偽戀》一樣,在開頭就來了一次書名殺,即便讀者會有錯覺, 只是結局早已註定。
作者或許不是有意在和讀者對抗,但他們確實不斷挑逗著讀者,大悲大喜都在作者筆下的一念之間。 退一步講,作者除了創造者的身份之外,也是角色的喜愛者,只不過他有權利來決定這場無硝煙的戀愛戰爭的結局。
不過讀者也並非對此毫無辦法,日本極為發達的同人文化、二創文化,讓讀者也可以改造出一個自己滿意的故事。
《平成同人物語》
或許有人會問,創作者既然「中心主義」了,那麼我們作為消費者與創作者之間的關係是不是不平等的?
尋求平衡
在我看來,創作者和消費者的關係,是平等的:創作者有權表達自己的傾向性,消費者也可以對作者表示自己的贊許或者是憤慨。 儘管作者看似有勝負的決定權,但是他需要負擔起他決策所帶來的後果。
反過來說,消費者越是對創作者所選擇的結局表示不滿,越能表現出來作者所塑造的角色自身的成功。 只是有人贏就得有人輸,類似《我的朋友很少》的"無結局"反響只會更慘。 至於像《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那種 if 章節的圈錢手段,就看消費者自身能不能放下了。 至少我身邊的朋友在《黑貓if》的小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要說"我要流著淚看完"。 至少有這種執念,在我看來也是蠻可愛的。
《俺妹 綾瀨if》
在當今的 ACG 市場條件下,偽後宮戀愛作品已經是一種成熟而有效的產品體系。 它不會因為黨爭導致的爭吵而讓創作者放棄這種角色設置的手法,而只要能表現出角色的魅力,則黨爭能帶來的曝光度就是作品知名度的助推劑。 對於作為消費者和受眾的我們來說,想明白此類作品終歸是一種娛樂方式,喜歡就說好,不喜歡就說差,是當下最為合適的選擇。
但問題的核心在於:既然作者選擇了這種連載時放出好幾個主要女角色討好市場,但最後又一定會寫出一個人贏幾個人輸(不管贏的人是不是作者自己最喜歡的那個)的結局。 既然漫畫、輕小說和動畫都是下裡巴人式的廉價娛樂產品,作者選擇這種最終一定會讓一部分支援者不滿的劇情形式,是否能夠令人接受呢? 如果讓讀者不滿是為了強行滿足自己,那可得算是"罪加一等"了。
近幾年反面的例子很多,說得上正面的倒也不是沒有。 儘管作為一個"學姐黨"對丸戶史明在《路人女主》裡的選擇表示不滿,但從理性上講,丸戶完成了很多原作者沒有達成的目標,他確實用他很強的劇情安排,說服了大多數人接受這樣一個結局。 作者的筆力如何,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讀者的觀感和接受度。
對於觀眾、讀者而言,類似的作品愈發增加,出現"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也是難以避免的。 面對青春戀愛作品和花裡胡哨的書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讀者望而卻步。 那麼對於這些讀者、觀眾而言,如何"止損",可能是觀看作品時尤為重要的問題。
讀者不可避免地因為女角色所蘊含的性格與元素而入坑,作者也大多在嘗試著在討好市場和討好自己的維度實現"共贏"。 這個過程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就像《五等分的新娘》一樣,即便你只是單純想看個動畫,恐怕也早已被當年漫畫結局時鋪天蓋地的消息所淹沒。 勝負早已確定,那麼改編動畫、改編遊戲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只能說明作者的確在刻畫角色方面有一技之長,這些可愛的角色仍然擁有吸引新受眾的價值。
如果你不知道結局,就盡量不要搜索
當然,像《五等分的新娘》等很多作品都有衍生遊戲,如果你對作品的結局不滿,玩家可以在遊戲中來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勝負。 像我,當年為了發洩而在 PSP 上的《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 2》中通關了好幾次新垣綾瀨線。 畢竟,人活著就是為了新垣綾瀨(笑)。
當年遊戲綾瀨線的結局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