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帶女兒看病回家,撞見了改變整個家庭命運的一幕

在相識的第5個月我們便結婚了,之所以如此倉促,原因很簡單——我懷孕了。女兒鄭南雪在來年4月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比我們相識一周年的紀念日晚了三天,我發誓要給她全部的愛。早年的家庭生活從來沒給過我什麼好印象,因此我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當然,鄭啟蒙並非完美無缺,他性格中有一些令人難以忍受的缺點。之前,我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只不過愛的光芒過於強烈,反而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總是很緊張,前一秒鐘還好好的,後一秒鐘突然沒來由地發一通脾氣,原因往往微不足道甚至荒唐可笑。比如,有一天他挽著我走在大街上,我注意到前面可能有一坨狗屎,便用胳膊拽了他一下作為提醒。卻未料到他瞬間變臉,甩開我的手,嚷道:「我已經看見了!」引得路人側目。我無端受指責,心裡堵著一口氣,感到尊嚴掃地。沒多久,他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反而弄得我好沒意思。

小孩子就是這樣,你天天跟她在一起沒什麼感覺,突然定睛一看,才發覺已經長這麼大了。一眨眼,鄭南雪到了快要上學的年紀。不知為何,大多數人一旦成年,就會忘記童年的感受,而我沒有,小時候的許多念頭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此,我看到女兒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很會揣摩她的心情。她大體上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遺傳了我和她爸爸共同的特質——心思細密,一刻不停地在想問題。有時候突然問我一句什麼,簡直像個哲學家。

「媽媽,什麼是愛?」

「愛是恆久忍耐。」

「什麼是忍耐?」

「不管他做什麼,你都會接受。」

「什麼是接受?」

「接受就是覺得好。」

「什麼是好?」

……

靜夜,南雪像一片落葉一樣沉沉入睡,臉頰敷著一層可愛的粉紅色,兩瓣嘴唇嬌艷欲滴,隨著每一次呼吸散發出果香般的氣息。她是如此新鮮的生命,一呼一吸間進行著自我更新,永遠都看不厭。

我眼睛都不眨地盯著她,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麼美麗嗎?我輕撫她的短短秀髮,忍不住去吻她的額頭,一時間突然動了感情,仿佛體悟到了來自洪荒深處的某種原力——生命的延續所帶來的不可思議的滿足。

「愛是恆久忍耐。」我一邊告誡自己,一邊在這團熱乎乎的小生命旁邊躺下來,而大床的另一側空空如也。

在這千禧年的跨年夜,全世界都在倒數、歡呼的時刻,我卻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在何處。他深夜不歸早已是一件尋常之事。

1999年初,鄭啟蒙野心勃勃地拍攝了一組超現實風格的作品,自認為是「顛覆性的、自我超越的傑作」。畫面上或是驚懼的大眼睛裡倒映著一個檸檬,或是一隻模糊骯髒的赤足上長滿秋葵,再或者纖毫畢現的潰爛的傷口上開出一朵玫瑰……沒有人看得懂他想表達什麼,他也不作任何解釋。觀眾不知所雲,評論界惡評如潮,經紀人也批評他草莽武斷。

鄭啟蒙依舊我行我素,要麼去掃街一天不見人影,要麼窩在暗房裡整日不出門,源源不斷地炮製那些人體器官與蔬菜水果嫁接的作品。

與其說他的作品倒不如說他的傲慢得罪了攝影界,很快他便被拋棄了。藝術圈跟其他圈子並無兩樣,甚至更勢利。那些昔日故交一夜之間變得冷若冰霜,少了他們的吹捧,他的作品漸漸無人問津,這半年更是連一點兒進項都沒有了。

鄭啟蒙嘴上說不在乎,但我知道那是謊言。雖然他講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但也有虛榮的一面。他青年成名,過了一段苦日子,然而並沒有真正嘗過失敗的滋味。榮譽對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雖然表面看沒什麼了不起的,一旦失去,便像被剝奪了空氣,須臾活不下去。面對急轉直下的局面,他毫無招架之力,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他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時而暴躁易怒,時而低沉抑鬱,仿佛一隻來回徘徊的鐘擺。

三個月前的一天下午,南雪在幼兒園突然發起高燒,我帶她看完病從醫院返回家中,撞到了正在臥室裡往自己胳膊上扎針的鄭啟蒙。

我仿佛被一萬隻手撕成了碎片,如果有風來,就讓我隨風飛,隨便吹到哪裡去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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