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有其表的美」並不是美術，動畫的美術在追求什麼？

引言：

前幾天，有位日本動畫愛好者分享了Shaft、Ufotable、京都動畫、PAworks這四家公司不同的美術風格。這條動態引來了很多人的關注，大家積極地討論哪部作品的背景更美，還有人放出了一些可以直接當壁紙的動畫截圖。

動畫美術監督佐佐木洋也參與了討論，不過他從專業的角度，提出了跟觀眾們完全不同的觀點。

shaft

ufo

京都動畫

PAworks

佐佐木洋表示：它們看上去都極其美麗，但僅僅是美麗的話，是算不上美術的。如果這個主張沒有價值，我所在的舞台也就不復存在了。

我想通過被誤認為是「美麗」的景色，來呈現強烈的、邪惡的、污穢瘋狂的事物。

「徒有其表的美不算美術」，為什麼他會有這種主張呢？這還要從動畫製作的具體流程說起。

美術人員的職責：

動畫中的美術可以的理解為“背景”，但美術工作不僅僅是設計和繪製背景，更重要價值在於它構建起了故事的舞台。

商業動畫製作需要多個部門合作完成，觀眾們可能對導演如數家珍，對原畫師的風格瞭如指掌，但很少有人去主動了解美術崗位。動畫的美術部門可以具體分為，美術設定、美術監督、背景

三個崗位。

《輕音少女》美術設定

「美術設定」是為劇本和世界觀服務的，是動畫製作的前期工作。

具體職責是根據導演的要求或者是劇本的內容，設計出動畫中將要用到的場景。也有例外情況，比如《別對映像研出手》中出現的劇中劇，是先有的美術設定再設計的故事情節。美術設定的成品是不上色的線圖，需要在開始繪製分鏡之前完成，為分鏡演出人員提供必要的參考。

上圖的房間線稿是《輕音少女》的美術設定之一，製作一部普通TV動畫，需要繪製150張左右的美術設定。有了提前設計好的房間，繪製分鏡的時候才能準確把握人物的位置，並安排人物與周圍環境的互動。要是缺少了美術設定，可能分鏡師連房門朝那邊開都不知道，更別提進行後續工作了。

《少女終末旅行》美術設計與美術板

美術設定完成之後，接下來就是美術監督的工作了。美術監督要與色彩設計一同完成每個場景的「美術板」，也就是每個場景的彩色效果圖。

美術板不一定會直接放在動畫中作為背景使用，甚至有些時候美術板上的景物在整部動畫中一次也不會出現，但美術板仍是繪製背景時的不可缺少的重要參考。

在繪製美術板時，導演、美術監督、色彩設計往往會對逐個場景進行深入探討，不僅要決定場景的各種細節佈置，同樣要確定不同時間點的光影、配色等要素。上圖是《Angle beates》的食堂在白天和夜間的美術板。

除了繪製美術板之外，美術監督還需要對繪製完工的背景進行檢查與修正，全程參與整個美術工序。

layout

人物與背景

在分鏡、layout（構圖）完成之後，就該背景人員登場了。他們需要根據layout來繪製背景，在少數沒有現成的layout的時候，也可以根據原畫師繪製的定位線來畫背景。

剛才所提到的“美術板”也是他們繪製背景時的參考，在某些遠景鏡頭尤其是「純背景鏡頭」中，也有直接複製美術板當背景的情況，這也一定程度上的增加了背景繪製的效率。

《天氣之子》美術

其實很多美術監督會親自進行美術設定，對於色彩設計也有很大的話語權，甚至會親自上陣繪製關鍵的背景。為了行文方便，下文會以「美術監督的意圖」來概括美術設定、美術監督、色彩設計三者的共同意圖。在大體理清了美術工作的流程之後，我們終於可以通過實際案例，來看看美術到底在追求什麼了。

美術的追求：

動畫的美術可以像《天氣之子》中那樣絢麗光鮮，也可以像《少女終末旅行》那樣冷峻破敗，可以像《魔法少女小圓》那樣魔幻超現實，甚至可以像《劍風傳奇》那樣陰森灰暗。

美術的作用不僅僅在於外觀，更關鍵的作用在於合理性、在於輔助敘事的效果、在於其本身所表達的內涵。

• 美術追求「合理性」

這種合理性，一方面體現在各種細節上，不同季節、不同時間的景物變化，不同光源下呈現出的色澤變化，人物活動留下的種種痕跡，都是美術需要考慮到的。

不同時段景物的變化《灰與幻想的格林姆加爾》

寫實的光影《吹響上低音號》

另一方面，合理性體現在美術風格與故事風格的匹配上。就比上面的兩張圖，即使大家沒有看過這兩部作品，也能一眼分辨出哪一部是寫實係，哪一部是幻想系，這說明這個案例中的美術與故事匹配的很恰當。

• 美術追求「為人物、為故事服務」：

美術不僅僅是背景，也是為人物搭起來的舞台，美術風格的要以展示人物為前提。

根據《吹響上低音號》的美術監督篠原睦雄回憶，當初導演石原立也給出了「要用男性化的背景風格」的指示。

原因是正片中的人物主要是可愛的女孩子，在背景中就不需要那種柔軟溫和的東西了，希望能表現出厚重感與力量感。

男性化的背景風格

於是在正片中就出現了大量的寫實化的背景，背景與人物風格差距明顯，讓人物不至於被埋沒到環境之中，同時也通過對比襯託了女孩子的可愛。

黑暗中的溫暖

美術對故事的幫助，主要體現在氛圍的營造上。平靜的、壓抑的、緊張的氣氛都可以通過美術來實現。比如上圖是《朝花夕誓》的美術監督東地和生相當滿意的一張，導演提出的要求是讓他塑造一個「黑暗卻溫暖」的氛圍。

他通過合理的室內佈局，營造出了一種真實的生活感，又巧妙地加入了一道入射光，將所有人物全部囊括其中，完美的實現了導演的要求。

這一段是主角瑪奇亞敞開心扉、融入新生活的重要情節，美術營造出的這種溫暖的氛圍，對人物感情的變化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

• 美術追求「表達」：

美術並非只起到輔助敘事的作用，美術本身也是可以直接表達感情、傳遞信息的。

比如，很多觀眾都熟悉新房昭之的演出風格，認為詭異的機位、毫無意義的鏡頭剪切、形式化的45°回頭，這些都是他演出風格的符號。

其實所謂的「新房風格」對於觀眾影響最大的地方在於美術方面，將人物感情向外轉移，用美術代替人物去表達感情，這是新房昭之演出風格的一大核心。新房昭之的成功，與美術監督飯島壽治是分不開的。

再比如，PAworks的美術監督東地和生在《來自風平浪靜的明天》中傾注了大量的感情，他甚至用「戀愛」去形容他創作時的心情。作品的每個角落，都在表達著美術監督本人的思想。

「大海的顏色，大地的顏色，風的顏色，心的顏色，你的顏色」，這是最後一話的標題，拋開作品內容只看這句話，誰都不會有任何感觸。

但經過前面20多集的洗禮，見識到了那飽含感情的美術之後，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會發現這原來是一句溫暖而感人的告白。也許這種能直擊心靈的表達，才是美術監督們最重視的地方吧。

總結：

美術作為動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其自帶的輔助屬性，往往不會喧賓奪主取代人物的存在感，所以很容易被觀眾們忽略掉。即使少數情況下被關注到了，觀眾的發言也都是類似於「壁紙狂魔」、「經費燃燒」之類的浮於表面的評價。

徒有其表的美是稱不上美術的，大家不妨嘗試去透過美麗的外在，發現美術表達的情感。在有了這樣的觀影意識之後，也許能體會到更多的動畫帶來的樂趣。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