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魂》

　　「風雲起，山河東，黃埔建軍聲勢雄……」這振奮人心的陸軍軍歌在戰場上是提升士氣之用，但在我心中卻是有著無比的緬懷之情。那悠藍的天空、青翠的草地、和那一襲青藍色的雲彩軍裝，這似乎是在訴說著父親當年的英姿。　　今天是父親的忌日，再度將父親當年唯一留下來的舊皮箱拿出來，親柔地撫摸著，不自覺地將拉鍊拉開，當下便看到那張父親騎著戰馬的泛黃老照片，照片下壓著是跟隨父親二十五年的少將老軍裝。眼淚早已要落下，但心中卻想起父親說過的一句話：「軍人不能哭，哭就不是黃埔的軍人。」故強忍著懷念的淚水，並翻開軍裝拿起最下層的那把讓父親引以為傲的黃埔軍校畢業軍刀，擦著擦著，頓時父親曾經跟我說過的征戰往事映入眼簾，眼淚終於不聽命令而落下了，滴在那張泛黃老照片上，這忘不了卻又想將它淡忘的父親往事不再壓抑了，就在那民國八年……　　民國八年父親生於廣東省惠州市的一個鄉村，那時是軍閥亂政時期，大地飽受戰亂創傷，而父親因家境富裕故並未遭戰爭之苦所波及。民國二十六年，爆發中日戰爭，父親時年十八歲，被家中送往黃埔軍校培訓，卻也因此揭開了父親從軍之路。民國二十八年，父親已是個營長，當時由於抗戰，父親被調往華中拒敵，在第二次長沙會戰，日軍調集十三萬餘人分三路進犯長沙，軍委會當時下令堅守不可隨意出城，而父親臨危不亂，命軍士排好陣列補給彈藥隨時等待軍委會下令，可惜天不從人願，四日後長沙城已破碎不堪，眼看日軍即將破城，軍委會卻又在此時失去聯絡，父親不願坐以待斃，遂即命令各部炮兵上膛備戰，並在城中留下五千兵馬，父親自率三千騎兵奮勇殺出。這時槍林彈雨、殺聲大作，兩個時辰過去了，日軍見父親率領騎兵隊有意攪亂軍隊陣列和士氣，於是便下令全軍後撤，這時長沙城的軍隊全數殺出，武昌城的一萬救兵也奔來救援，日軍見情況不妙更是加緊火速撤退，國軍因此克敵制勝，這也是父親初出茅廬的首戰功勳，卻也揭開了父親奔波軍旅的序幕。　　同年底，日軍三次攻打長沙城，父親卻早已料到便在兩旁埋伏砲騎兵隊，日軍誓死拿下長沙城，經過數天激戰，父親以寡擊眾殲滅敵軍五萬七千餘人，大振軍威。消息傳至軍委會和老家家鄉，父親因兩次重要戰役和一些瑣碎小型戰爭連續獲勝，因此破例拔升至旅長，調至軍事委員會裡聽取戰事命令和調度。隔年四月，父親衣錦還鄉，到家中卻見祖父遺像高掛，父親強忍淚水，走近奶奶身旁，奶奶放聲哭號，而父親在白髮斑駁的奶奶面前發誓三年內不再碰刀槍戰事就這樣陪著奶奶。韶光荏苒，民國三十三年，中日抗戰也即將到了尾聲，日軍卻在同年六月攻打當時重要關口「衡陽城」，父親隨即被調往衡陽城救援與第十軍軍長方先覺共守。衡陽城僅有一萬八千餘人，與日軍十餘萬人周旋四十七晝夜，國軍仍力克敵軍，壯哉勇士！此戰役也讓父親和方將軍聞名於世。這血淚交織的八年抗戰終於在最後的鄂西會戰中殲滅日寇，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結束了長達八年的中日抗戰，也結束了父親在中國戰役的舞台。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與共產黨交戰失利撤退來台，父親揮別了故土、揮別了家鄉，更揮別了無盡的思念。民國四十七年，金門八二三炮戰爆發，共軍發射了數以萬計的砲彈至金門各區，死傷慘重，父親也因此被調往金門和吉星文一同與共軍隔海對戰。歷時四十四天，戰役勝利，但其夥伴吉星文與趙家驤以及長官胡璉相繼陣亡於敵軍砲彈下，父親僥倖存活。隔年凱旋歸台的父親被晉升為少將，這些日子的苦痛換來的是這份榮譽，我問父親值得嗎？欲言又止的父親答道：「值得、值得，唉……」聽到父親的嘆息聲，心想這真的值得嗎？我不知道，有誰知道？或許，蒼天知道吧！　　數十年過去了，撤退來台的老兵老將大都撒手人寰，沒有人能再和他聊起過往的驍悍往事，平日就到軍中辦公，假日就到戶外走走，日子倒也過得清閒自在。民國六十五年，父親被邀請擔任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典禮閱兵大典的長官，在歡聲樂慶的典禮中，各連的畢業學生經過司令台皆都向父親致敬，第一連敬禮、第二連敬禮、第三連敬禮……看著台下的中華男兒，父親不禁掉下了眼淚，父親在想甚麼呢？在回想以前的往事嗎？還是憶起以前和他共患難的兄弟呢？父親不願回答，但我隱約明白，父親是被軍人那股執著的精神感動著。　　民國七十六年，父親在少將辦公室的椅子上沉沉睡去。馳騁軍中五十年，那榮光翟而沉重的胸章終於卸下了，不愛說話的父親，就連逝世當天都來不及跟我說一句話。但是我想堅毅的父親最後要跟我說的一句話應是「軍人不能哭，哭就不是黃埔的軍人。」十日後，陸軍軍官學校替父親辦了一個盛大的哀悼晚會。父親甚麼都沒有留下，唯一留下的就是這口老皮箱，但至今都已成回憶了。　　「風雲起，山河東，黃埔建軍聲勢雄……」這首耳熟能詳的軍歌，是唯一讓我懷念父親的方法。假使父親還在人世我一定會對他說：「父親，你是一位將軍，父親，你是一位勇猛的老將軍，父親你是一位勇猛的黃埔老將軍。」父親英勇奮戰的軍人精神令我非常敬佩，至今每到父親的忌日，我都會到軍校走走看看，縱使電影情節忽略了父親的血淚付出，縱使汗青上沒有記載父親的事蹟，那又何妨呢？父親不在，精神尚存，至今，迎風飄揚的國旗上，依舊飄著父親黃埔的軍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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